“三娘,日后若父亲与诸兄弟有难,你千万不要置身事外。”
“那是自然,阿娘何须忧虑。”李琼曦利落答应。
“四娘,人生无常。你对孝政的感情有目共睹。我和你公婆本不想现在夺你之志,只是我病重至此,也不得不劝。答应母亲,择机另觅佳偶,重梳蝉鬓,勿负青春。”
“是,阿娘。”李陇月哽咽着答应。
“毘提诃呢?明明是他把你们一个个叫过来的,他人呢?”窦夫人喊了几声次子,屋中却无响动。她失望地垂下手臂,喘咳许久后,陷入了一阵神昏谵语之中。
“舅父,甥女无能……”
“阿耶,阿娘,你们在外面吗?”
“玄霸,你为什么不等阿娘回长安,就独自离去……”
“毘提诃,世民,你去哪里了?阿娘还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长孙青璟也觉怪异,便起身,拨开人群,前去找寻李世民。可巧正与同样匆忙焦灼的丈夫撞了个满怀。
“你受伤了!”长孙青璟压低声音,伸手抚摸李世民额上的伤口,“你摔马了?腿脚无妨吧?”
李世民捉住长孙青璟温热纤细的手指,将它们移在一边:“无妨,一点小伤,是我自己大意了。”
“去看看阿娘吧。”长孙青璟让出道来。李世民的手中,握着一根柳条——闪着与这个季节不相称的绿。
仿佛心有灵犀般的,窦夫人在听到屋外响动后,慢慢地从幻觉中清醒。
“叔德,你替我好好照顾孩子们。”
“夫人放心……”李渊的手臂已经被妻子枕得麻木,但是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叔德,我不能再陪伴你游宦了……”
李渊哽咽着不能言语。
“你们都靠近我,让我再好好看一眼。”窦夫人的神色是平静的,带着一点最后的留恋与希望。
儿女们围拢上来。
“毘提诃,你回来了吗?”
“阿娘,我在!”李世民跪在母亲病榻前,握住窦夫人的手,将鲜绿的柳枝放进她手中,“阿娘宽心,武皇帝已知母亲心意——这是从孝陵折下的柳条。”
窦夫人面露欣慰的笑容,将舅父最后的祝福藏在衣袂间。人生中那些繁复的、急促的、激越的曲调已经变得简单、缓慢、柔和。风穿烟柳的天籁在她心中细细回响。她奋力伸出两条臂膀,攥紧了次子与丈夫的手。
“勉之,李氏应在图谶,静待其变,大事可成……”她是多么希望预言成真啊!两个深爱她的、也被她寄予厚望的男人泪如雨下。
李建成一家相互倚靠在一起。李陇月将额抵在长孙青璟肩上,低低啜泣,长孙青璟揽住这位温柔的寡姊的后背,害怕她会因为悲恸而突然昏厥。
她的另一只手掌与李琼曦沁出细密汗珠的手掌交握,彼此支撑,微微颤抖,对抗着摧心折神的巨大伤痛。
大限已至。
窦夫人再次将目光移向凤栖梧桐的屏风。
“毘提诃,母亲希望你走得快一点,把我们谈论过的、徒有虚名的英雄都甩在身后。”
“好。”
她低低抽噎,眼泪差不多已经流尽,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头发,语无伦次:“母亲再求你走慢一点,不要抛弃你的父亲和兄长。”
“好。”李世民又一次郑重地承诺。
“我见到父亲、母亲,舅父、舅母来接我了。大德也在等我——他终于不再孤独一人。”
窦夫人手执李世民在周孝陵采摘的柳条,置于胸口,仿佛那是引导她走向家人的圣物。
“天,那么高,那么蓝,可惜我再也触碰不到。”窦夫人的手悬停在空中,死亡一时也不可夺走其志。
一丝一缕的光,被云层筛选,在清透的空气中凝成了希冀的颜色;然后是一道道的、一束束的光,冲破了彤云的阻隔,投射到山间、林间直至这个不得不与命运和解的国公夫人身上。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