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到达洛阳之时,也顾不得欣赏正月街景,便径直回到洛阳府邸。
独孤怀恩和萧瑀已经等候多时。
“叔德。安和好在。”郎舅二人与李渊互致叉手礼。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也向两位尊长行过子侄之礼。
“我二人本应随鸿胪卿一同参加唐国夫人的丧礼,只因有元正大朝会要务于身,陛下不允,只得作罢。叔德,节哀顺变。”萧瑀解释道。
独孤怀恩近前宽慰道:“家中尚好?”
李渊太息道:“有毗沙门与阿璀照料一切,我高枕无忧。怀恩,阿璀和承宗身体无恙。丧期结束后,承宗就延师开蒙。你这位外祖父无须多虑……”
“这位娘子是——”独孤怀恩见长孙青璟十分面生,不禁发问。
“是进门不久的次媳,已故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幼女。”李渊经历了妻子丧事,对谈论儿子的婚事意兴阑珊。
“两家也算有缘。”独孤怀恩感叹道,“长孙娘子,元正节时,圣上设宴款待四夷使节,还记挂令尊当年的好手段。”
虽说只是一句客套话,也算再次承认这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长孙青璟谢过独孤怀恩,也不敢多言,只是缄口倾听。
三位长辈不再关注婚事与丧事,眼中只剩与自己家族息息相关的国是。
“洛阳朝廷可有变动?”李渊延请两位从小一处长大的亲戚兼挚友入室,还未坐定便急不可耐地询问。
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屏退了仆人,亲自侍奉饮子点心,随后退步守在屏风外。
只听得萧瑀摇头叹息道:“一言难尽。见到圣上,千万谨言慎行。安伽陀这犬豕不如的东西劝圣上尽诛海内凡李姓者。陛下不置可否,难保不是动了心思……”
萧瑀虽说是皇帝杨广的妻弟,然而性格耿直,难免冲撞不喜人谏的皇帝。
故而两人近年越发疏远。提到安伽陀这种奸佞小人之时,他不免咬牙切齿。
“此话怎讲?”
“李穆死后,家宅不宁,叔侄、夫妻、群从相互倾轧。圣上本就猜忌,有心构陷之人煽风点火。如今郕公一族巢倾卵破,指日可待……”独孤怀恩叹息道。
“你我也不要过多揣测圣意。叔德还是尽早面圣赴,日后如何躲避东都的明枪暗箭,还需从长计议。”
“说来你前日奉上的鹞鹰与良马,也算帮了大忙。近来,陛下提到你的时候,语气和悦,看不出猜忌的心思……”
凝滞的空气顿时明朗流动起来。
“我还记得年少时初到长安时的往事。”萧瑀沉浸在往昔中,“彼时阿姊刚被册为晋王妃,怀恩被文献皇后养在宫中,道生、叔德在先帝身边执掌御刀。我和怀恩年纪小,总是羡慕他们两个千牛备身。道生吹嘘他有个聪慧美貌的从妹,后来我们一伙人就没羞没臊地簇拥着叔德去求亲。皇帝陛下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与我们一同斗鸡走马,毫无芥蒂……谁承想如今每日就是将彼此的心思揣摩来揣摩去。”
三人回忆了一通年少时光,不禁叹惋时过境迁。
“往好处想,道生毕竟是陛下姑表兄弟,再惹得陛下不快,也不过被罚闭门思过,性命确是无虞。陛下还是念着旧情的。”独孤怀恩瞥了一眼屏风外的两个年轻身影,故作猎奇地说道:“叔德,我听时文说,你拒绝了皇后的一片美意,胆子可不小。”
李渊一时想不起李家与萧皇后有何纠葛,满面疑惑。
“怀恩还是像年少时一样爱开玩笑。叔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萧瑀无奈道,“皇后不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她不过对心存怜悯几个一出生就被养在别馆,至今未与父亲相认的庶女。”
李渊这才想起自己以惧内为名推托与皇帝某个没名没分的女儿联姻一事,便打起了哈哈:“玩笑,玩笑,你们不要轻信。”
“皇后收到国夫人的讣奏之时,还郑重向陈国夫人承诺,元正之后,皇帝将择日亲临洛阳唐国府慰问。”萧瑀的目光掠过屏风后年轻的夫妇,言有所指:“其实现在这样,也甚好……”
在屏风外侍立的长孙青璟觉得萧瑀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是在研究代北的谱牒还是拿她与其他贵女相比,又加上这三人语焉不详,她便生出好奇之心,轻声问李世民:“皇后有何事请托父亲?和阿茶家子们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李世民突然朝向父亲的方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长辈们说要紧事,你不要插嘴。”
“我才没插话,不是正问你吗?”长孙青璟敛衽端坐,窃视丈夫,暗忖着:“莫非他有事相瞒?”但是听萧瑀、独孤怀恩所言,李家正处嫌隙之中,想来确实有些三言两语无法言说的苦衷。她便不再苦苦追问,以免多生事端。
大概是这些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勋贵们都格外谨慎的缘故,这番叙旧有些潦草与仓促。
三人尚未说到入港,即便揖别。为躲避皇帝耳目,萧瑀、独孤怀恩只带数个亲随匆匆离去,车舆服饰的形制与皇亲国戚的身份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