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杯子,抬起眼,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或讶异,只沉淀着一种近乎了然于心的通透感,以及沉静的温和。那目光像是能轻易穿透语言的表象。
“我想我理解了。”他的声音平缓而肯定,“你抗拒的并非亲密关系本身,而是对那种‘传统婚姻模式’可能带来的束缚与伤害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就像你其实并非讨厌得到关心,而是潜意识里恐惧成为他人的负担。”
诸伏景光的话语一针见血。
我瞬间愣住了,有些怔忡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微微睁大的眼睛,接着温和地分析下去:“这种不信任的根源,在于对‘未知’的警惕和对‘他人’可能带来风险的防范。而我,”他顿了顿,坦然承接我的目光,“对你而言,已经并非‘未知’。你早已透过‘故事’,在精神层面上了解了我近乎完整的人生轨迹和立场。因此,你心底的防备不会如此强烈,愿意尝试靠近。”
他的目光带着理解和肯定,“这恰恰证明你做得很对——你只是在谨慎地保护自己,遵循内心的安全感指令行事。”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抠了抠,低声承认:“……确实。毕竟,潜意识里总觉得,诸伏景光这种人……不太可能是个坏人。”
他听完,嘴角浮现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话锋带着鼓励般一转:“不过,关心与被关心,并不必然等同于麻烦缠身。有时候,一点小小的、相互的‘麻烦’,”他忽然眨了下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清亮的光,“反而可能…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调味品,不是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眨眼,带着一丝打破沉静的俏皮。
我心头一松,忍不住失笑:“……嗯,你说的对,这是生活情趣的一部分。我……会努力克服这种回避的心理惯性。”
他顺着我的话,轻轻抛回那个我们之间的核心约定,温和的语调里带着包容和期待,“毕竟,我们正在‘试试看’,不是吗?”
感受到他营造的放松氛围,我鼓起一点小小的勇气,决定开始实践这份“小小的麻烦”。
“那么……”我斟酌着措辞,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八卦意味,“嗯……hiro,你以前……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诸伏景光闻言,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或局促,神态坦然地如同在陈述天气:“没有。在警校之前,我的身心被寻找杀害父母仇人的阴影所占据。而之后……”
他微微摇头,那抹经历过风雨的平静再次浮现,“你也知道,我的处境和身份,实在难以分出心神去考虑个人的感情问题。”,他微微调整了下坐姿,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点礼尚往来的探究,“那么,你呢?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吗?”
我也模仿他刚才正襟危坐的样子,只是腰背刚挺直,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掠过了昨天提到的那个已断联的联系人身影。
“嗯……”,我微微歪头思考了一下,“很难用单纯的‘喜欢’或‘不喜欢’来定义吧?总之是……因为一些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明了的原因,彻底断联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交流。”
我轻轻耸了下肩,语气带着一点点模糊的感慨,“至于现实的恋爱嘛,算是……白纸一张。”
两个从未涉足过现实恋爱的人,就这样隔着一个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和一杯渐凉的咖啡,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片刻。空气安静了一瞬,然后,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般的荒谬感同时击中了我俩——我们各自在“非现实”的领域里兜兜转转一大圈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结了婚,又坐在这里一本正经地交流着零恋爱经验?
“噗……”
几乎是同时,我俩都没绷住,极其一致地破功笑出了声,笑声在清晨的厨房里轻松地荡开,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小白”互证带来的尴尬。
我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忍俊不禁地感叹:“莫名有种感觉……咱们这波关于‘感情经历’的坦白局,按理说不是该在结婚之前,甚至是在谈恋爱之前就完成的吗?咱俩这‘进度条’……是不是拉得有点太过于狂野了?”
诸伏景光也弯着眼角笑了起来,笑容明亮舒展,再次拿出那个包容一切变数和挑战的□□:“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试试看’吗?”
*
这本该是我宁静又愉悦的一天。有诸伏景光在身边,即便递给我一本《相对论》,我也能心平气和地研究下去,然后煞有介事地拉着他讨论什么“南无爱因斯坦,南无海森堡,观自在波尔,行深量子物理时,照见薛定谔猫”的歪理邪说。
然而这份宁静,在午后的沙发上做日常时被彻底打破——徐翡的信息如同几十颗小炸弹,劈头盖脸地在屏幕上炸开。
【翡宝儿~】:什么情况???王银骁怎么诈尸给我发信息了???我都快忘了通讯录里有这号人了!
【翡宝儿~】:他问我知不知道你现在忙不忙,能不能看见他发的信息!几个意思?
【翡宝儿~】:我服了,他难道直接找你了???
【翡宝儿~】:关键!他知道你中彩票来联系你?而且你没拉黑他???[震惊。jpg]
手机在我掌心疯狂震动,嗡鸣声尖锐刺耳。坐在旁边的诸伏景光正捧着一本厚重的《世界近代史》,闻声抬起头,湛蓝的眼眸里带着温和的探询。
我只得艰难地顺着信息流往上翻。
【翡宝儿~】:hello?在吗?急急急!能不能接电话??
【翡宝儿~】:人呢?咋没声了?
【请不要给我写信】:在在在!姐妹你慢点喷,我手忙脚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