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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第1页)

五日后的宣州城外,晨风裹着几分料峭寒意,卷得路边尘土打着旋儿飞。璎璎站在岔路口,回望身后那道城门轮廓,已缩成一道模糊的灰线,像被晨雾揉皱的纸边。

她转回头,目光投向西方天际,那条流放的队伍早已成了一串蠕动的黑点,正沿着蜿蜒的官道往大漠深处去。风里隐约传来驼铃似的单调声响,却辨不清是押送的兵甲碰撞,还是远行人的叹息。

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伏倒,露出底下新冒的嫩绿芽尖。璎璎望着那串小黑点彻底融进地平线,忽然觉得,宣州的故事就像这晨雾,正被风一点一点吹散,只留下些微湿意,沾在衣袖上,也沾在心里。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王二娘子,轻声道:“姐姐当真不去送一送吗?”

王二娘子垂着眼,指尖紧紧攥着吉祥的袖口,许久才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有脸面去见他。”

“可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了。”璎璎望着那队人影彻底消失在天际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王二娘子强撑的平静。她猛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最后索性埋首在吉祥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往日里恨他入骨,半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如今却忽然恨不起来了,可阿爷大约……半句也不想听我说了吧。”

“怎么会呢……”方静鱼看得心疼,刚想开口劝慰,却被李祈安用眼神拦住了。有些情绪,终究要自己淌过去。

李祈安待王二娘子哭声渐歇,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人总要向前看。二娘子与王君的父女缘,到今日也算尽了。眼下该上心的,是往后的日子。”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不知二位日后有何打算?”

吉祥扶着王二娘子站直了些,朝李祈安深深一揖,眉宇间是卸下重负后的清明:“多谢李郎君连日来的相助,大恩不言谢。我与二娘子打算去姑苏定居,去看看江南的繁华。”

王二娘子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却有了几分向往,她望着东南方向,轻声接道:““姐姐生前曾踏足江南,总说那里的春天是浸在花香里的,秦淮河畔的画舫载着笙歌能飘出半座城。”王二娘子望着东南天际,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声音里裹着细碎的怀念,“她当年从江南回来时,鬓边还别着朵没谢的白茉莉,说那是苏州巷子里买的,香得能绕着船头飘三里地。”

吉祥在一旁静静听着,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接过话头时语气格外温柔:“大娘子的梳妆匣里,至今还压着张泛黄的画,画的是西湖的断桥,背面写着‘此处最宜观雪’。她说江南的繁华不是金粉堆出来的,是石板路上的青苔、河埠头的捣衣声、还有茶馆里说书先生拍响的醒木,这些,我们都想去看一看。”

璎璎听着他们的话,眉眼弯成了月牙,忍不住笑道:“姑苏确是好地方。那里的水是软的,风是柔的,连石板路上的青苔都透着股温润气。晨起听船娘摇橹唱着吴歌,午后坐在临水的茶馆里看雨打荷叶,傍晚跟着街坊去市集买刚出水的鲜鱼——日子过得慢悠悠的,最是养人,正适合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想起从前读过的话本,补充道:“听说那里的姑娘说话都带着水汽,连拌嘴都像唱曲儿。你们去了,定能寻到一处带小码头的院子,种上些芭蕉、石榴,到了夏天,树荫能盖过半院,再养只白猫趴在门槛上打盹……想想都觉得美。”

这番话听得王二娘子眼里泛起亮闪闪的光,先前的愁绪散了大半,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些:“听璎璎妹妹这么说,倒更盼着早些到了。”

吉祥也跟着笑,望向王二娘子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等安顿好了,便按妹妹说的,种芭蕉,养白猫,再学几句吴语,当回真正的江南人。”

风掠过路边的柳枝,带着细碎的暖意。

“如此甚好。”李祈安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过去,“这是立女户的凭证和王家产业折算的银契,带着路上用。到了姑苏,凭这些便能安稳落脚。”

吉祥双手接过,郑重地收入怀中,又拉着王二娘子一同躬身行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有一日郎君路过姑苏,定要到寒舍喝杯粗茶。”

“自然。”李祈安笑着应下。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王二娘子望着璎璎一行,眼眶微微泛红,忽然敛衽福了一礼,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激:“多谢各位这些时日的照拂周全……尤其是让我敢去想‘往后’二字。”

从前的日子里,她只敢在夜里偷偷描摹未来的轮廓,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生怕稍一用力便会碎成齑粉。是眼前这些人,让那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让她终于敢相信,自己也能拥有一段安稳的往后。

吉祥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而安稳。两人相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转身便踏上了向东的路。

晨光恰好穿过云层,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依偎。那影子没有半分犹豫,一步一步,朝着姑苏的方向走去,坚定得像早已刻在骨血里的约定,又温暖得如同此刻包裹着他们的阳光。

风扬起王二娘子的裙角,像振翅欲飞的蝶。璎璎站在原地望着,直到那两道身影渐渐融进远方的晨光里,才轻轻吁了口气。

璎璎望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眶忽然一阵发热,忙抬手按了按眼角。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李祈安,见他正望着宣州城门的方向出神,眉峰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李祈安闻声收回目光,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想,这世间的路有千万条,或崎岖或平坦,或繁华或寂寥,能选一条自己甘愿踏足的,便是天大的幸事。”

“可不是嘛。”夏循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感慨,他抬手理了理衣襟,望着来时的路,“昨日仿佛才刚踏过宣州城门,看惯了这里的晨钟暮鼓,如今却要转身离别,真是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叶守礼也点头附和:“咱们这一路从江南行来,见过的人、经的事,转眼便成了过眼云烟。也只有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是真的。”

方静鱼望着东方天际,轻声道:“至少王二娘子他们寻到了甘愿走的路,咱们也该继续往前走了。”

马车轱辘碾过地上的石子,发出沉稳的声响,一行人缓缓驶离了宣州城的范围。起初还能望见城郭的剪影在视野里浮动,渐渐地,那轮廓被道旁的树木、田埂层层遮挡,终于缩成一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璎璎指尖勾着车帘一角,将半面身子探出去。风顺着衣襟钻进来,带着旷野的清冽气息,拂过耳畔时,仿佛卷来了远方的草木香。宣州城里的那些纠葛、眼泪与释然,都被这渐行渐远的车辙彻底留在了身后,王二娘子与吉祥奔赴江南的背影,王君流放队伍扬起的尘埃,公堂上那声震耳的惊堂木,终究都成了过眼云烟。

她收回目光,望向车窗外连绵的田畴。前路正朝着庐州的方向铺展,道旁的杨柳抽出新绿,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车轮碾过新泥,带着细碎的颠簸,像在叩击着未知的命运。

“庐州那边据说有座巢湖,烟波浩渺的,比宣州的河道气派多了。”李祈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到了那里,带你去尝尝银鱼羹。”

璎璎转头望去,正见李祈安骑马走在马车侧旁。晨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将眉骨的棱角、下颌的线条都勾勒得愈发清晰,连鬓角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她忽然弯起唇角,抬手将飘动的车帘系在窗钩上,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好啊,那往后逛庐州,可就全靠你引路了。听说巢湖的日落能染红半片天,还有街头的米饺裹着虾籽酱,这些都得劳烦郎君一一指给我们看呢。”

李祈安闻言勒了勒马缰,侧头望向车内,眼底的笑意漫了开来,竟比头顶的阳光还要亮几分:“这有何难?等到了庐州,我便做回向导,保准让你们把当地的好景致、好滋味都尝个遍。”

马车继续前行,踏过新绿的草地,溅起几点沾着露水的泥星,慢慢的将宣州的最后一丝余韵也抛在身后。前路或许仍有风尘仆仆,但透过扬起的车帘望出去,天光正好,道旁的野花正迎着风开得热烈,那里有新的故事在等待,也定有新的光亮,在不远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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