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其实他不知道怎样能算“好”,“他也没有虐待我。”
“那你母亲……她知道你现在这么,人模人样的吗?”
“我念书的时候就挺人模人样的。又不是谁都得有一段‘难堪的青春’啊,小林前辈。”他笑了,“突然关心我干嘛?”
“良心发现罢了。”小林用着有失温良的口吻说,“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听你亲口讲过家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听小林说“家事”,冈崎并不能第一时间区分出他在问自己十六岁前还是之后。以现今来讲,他唯一的“家事”就是青山。青山在他面前只发火过一次,那是液氮一般使人冻伤的愤怒,他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竟然流泪。
如果小林此时追问他同居伴侣的事,他就会以真相报答他了。可小林没有。
小林又问:“你对我第一印象怎么样?”
“不敢说。怕你又要自恋了。”
“嘁!反正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苗子。……”
“前辈。你这个月工资又被拖欠了?”
“可能吧。你不在,我懒得自己算账。”
“这样是攒不下钱的呢。”
“我要攒钱干嘛?”小林故意说,“我又不结婚。”
西原崇子人间蒸发二十年,他却永远住在贷款买下的婚房里了。
小林沉默片刻,又说:“其实我那个旧案子,没什么好查的。闹到半天发现还是解释不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你手上的纵火案,你对课长隐瞒了什么,对吧?那就一直瞒着,烂在肚子里,别给人留下把柄。”
冈崎想起小林贸然离职的那一天,不知为何,胃里不大舒服。
“两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而已,入不了法眼的。课长总是一叶障目。”
“你想保护她们?”
“我不打算关注她们的任何事。”
冈崎星彦。小林严肃了。近来他变得爱叫他的全名。“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不对劲吧。”
冈崎闭上眼睛,走了一段路。没有绊倒,没有撞上路灯,连街道尽头的距离都没有变化。他睁开眼,并不看小林。他说:“没什么,感觉像在做梦。梦中着了一场火,我就去找凶手,然后找到了。——为什么这些案子对我不起任何影响?”
“因为你比我有职业素养。”
“不是的。”冈崎马上反驳。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发布会上,我莫名其妙想到,或许不出几年就会有人以这个案件为原型写小说。然后受害者家人就会因为受到冒犯而起诉作者,整个案子就会在法律纠纷里重新活过来。然后一些人就会悼念一下。直到再过几年,又有这样的作家出现……”
“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倒也没有。只不过,如果这才是纵火的完整过程,那么我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少。”刑警就像祭典上的一道栅栏,人们赶着推开它去看前方的烟花。“每个人都可以需要它。前辈,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女高中生证人吗?她们当天知情不报,还……”
“别说了,不用告诉我。”小林说,“我刚才还让你瞒着,你忘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磨磨唧唧的烦死人了。……喂,你同情受害者吗?”
——白石上泽在日记写道:“有时候徘徊在电车站前,每个世人都向我射来鹰隼般的目光,再转身去赶自己无可争议的道路,让我膝盖发软。有时候我不由自主就要下跪,诚心忏悔,觉得他们是公正的。光是手无寸铁地什么都不做,整个宇宙的公正就快要把我压垮了。”这篇日记写下的三天后,他就去百货大楼行偷窃之事了。
“……不。”与伦理相较,冈崎选择了心声,“虽然金子小姐会的。但我不觉得几个抛开妻儿不管、半夜去打飞机的男人活下去有什么建树。”听起来像公报私仇,迁怒于所有稍微出格一点的父亲。
“金子小姐?”
“我新来的搭档。”
哼,搭档……你也开始带新人了……小林咕哝着。“话说回来,死者里也有人不是这样的吧!而且,就算这样……”
“那我向他们道歉。可惜第一印象已经被毁了。”
小林笑了两声:“真冷酷啊!你要是对别人说这些,你就完蛋了。”
一瞬间冈崎澄明地意识到自己实际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必要时会沦为凶器的人。
“凶手呢?我看他还称得上是‘孩子’嘞。”
更无可能。冈崎将白石在日记结尾对警察的诅咒和盘托出。他想,如果他要去犯罪、去死,会尽可能少地拉人垫背。不过为了小林更清晰了解情况,他补充了白石在毕业后的失败履历:“白石上泽似乎有某种沟通障碍,导致他不能正常通过面试。他父亲说,长辈是很注重从小培养他的社交技能的,态度相当严厉,他每次在练习对话时卡壳了就会被训斥一顿。”
“真可怜啊。”小林也许是代入了白石父亲的心境——白石的父亲只年长他四五岁而已。
“他在海边得到了‘神谕’,这才决定烧了录像厅。”冈崎微微一笑,“不知道他现在上了天堂没有。”
小林耸了耸肩:“呵呵……穷海那里?很漂亮对吧。我也去过。但不是去稽山下那滩乱石,而是去沙滩上。我自己走了一段,回过头看脚印,却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