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你说设立昭雪司,可我去报案,官差说我证据不足;你说授勋田二十亩,可村里里正说我家‘户主已绝’,女人不能承田;你说开放科举,可学堂收束修,我凑不起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
“你们推倒了仙人的庙,却没拆掉压在我们头上的规矩!你们砍断了锁链,却还留着枷锁的桩子!”
她猛然转身,指向卫渊:“你要我说真话?好!我现在就说??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你也坐在高位上,听着颂歌,吃着热饭,而我们还在泥里爬!你说人人平等?那你下来跟我换一天日子试试!”
最后一句落下,全场死寂。
张生眉头微皱,手已按上剑柄。亲卫已在塔外集结,随时准备镇压“辱帅之罪”。
但卫渊抬手制止。
他走上前,面对柳芸,缓缓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平礼。
“你说得对。”他说,“我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听你哭,我该早一点走到你身边来。”
然后他直起身,朗声道:“传令:即日起,所有昭雪司案件重新复核,凡因性别、孤寡、贫困被拒者,主理官员革职查办!各地勋田分配情况全面稽查,欺压百姓、侵占田产者,无论军功多高,一律追责!新民学堂即刻推行免费入学制,经费不足之处,从我俸禄中拨补!”
他又转向柳芸:“你愿意做监察使吗?不必考绩,不必推荐,只要你愿意,明日便可持令巡查十七郡,见官可参,遇弊可斩,唯独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女子怔住,嘴唇颤抖,似不信自己所闻。
“我……只是一个矿工……”
“但现在,你是第一个撞响这口钟的人。”卫渊望着她,目光如炬,“历史记住的,从来不是坐在宝座上的人,而是敢于站起来说话的人。你今天站在这里,不只是为自己讨公道,也为千千万万个不敢开口的人撕开了第一道口子。”
柳芸终于哭了。
不是啜泣,而是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三十年的委屈、恐惧、压抑全部倾泻而出。
她扑通跪下,却又被卫渊一把扶住。
“不必跪。”他说,“从今往后,这里只有站着的人。”
钟声再次响起,不是人为,而是仿佛天地共鸣,自塔心深处震荡而出,久久不息。
消息当晚传遍全境。
“民妇斥帅,元帅谢罪!”
“柳氏受命为监察御史,持节巡郡!”
“新令颁:女子可承田、可参政、可入学堂!”
民间沸腾。
有人焚香祭祖,说是亡魂含笑;有人击鼓庆贺,通宵达旦;更有偏远山村的老妪拄拐进城,只为亲手摸一摸谏塔的石壁,说是要把勇气带回去给孙女。
而在晋国宫廷,这份奏报却被视为奇耻大辱。
当夜,晋帝怒摔玉玺,召集群臣:“此子竟容贱民辱骂主帅而不诛?岂非自毁威严!若任其发展,天下将无尊卑,无人伦,无秩序!”
太师拂袖而出:“请启‘封神台’,召请上界仙使降临,以雷霆诛逆,正乾坤纲纪!”
于是,在晋都西北角一座千年古坛之上,香火重燃。九百九十九名童男童女被集中于坛下,作为“清净媒介”,三百道士披发跣足,诵经七昼夜,祈求“天兵降罚”。
然而第七日午时,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降下的并非金光瑞气,而是一团漆黑如墨的雾团。那雾凝聚成人形,双目空洞,开口之声竟似万千冤魂齐哭:“尔等妄动因果,扰我沉眠……既求灾祸,我便赐予。”
刹那间,晋都暴雨倾盆,地下水倒灌入城,疫病迅速蔓延。更可怕的是,所有修行之人突感灵脉堵塞,法术失效,仿佛天地规则正在排斥他们。街头巷尾流传起一句话:“仙不来救,因仙已死;神不显灵,因神有罪。”